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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acher’s favorite book: 《史鐵生:地壇中的生命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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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舒嫿老師

有這麼一篇收錄在我高中教材的課文,初讀時只覺晦澀難懂,甚至連篇累牘,經年再讀,才發現,自己是年少不知其中意。原來早在很久以前,作者就已用懇切真摯的語言,給年少的我們上了精妙而深刻的生命與死亡教育課。這篇文章便出自自稱「職業是生病,業餘在寫作」的史鐵生的作品——《我與地壇》。

史鐵生二十一歲時,生了場病,導致雙腿殘疾,終生與輪椅相伴;二十六歲,母親離世,遺憾終生,三十歲時,兩腎一死一傷;後來發展為尿毒癥,從此人生靠透析而維生。本應是如花綻放的青春歲月,頃刻間變成晝夜不息的折磨與苦悶。遭遇如此這般境遇,他的生活該如何繼續?史鐵生曾這樣談及自己當時精神狀況:「我那時脾氣壞到極點,經常是發了瘋一樣地離開家,從那園子裡回來又中了魔似的什麽話都不說。」他病後一度把家視為需要逃離的世界,地壇則是「可以逃避一個世界的另一個世界」,它的存在幫助史鐵生平息焦慮與痛苦。《我與地壇》一書,便以其中最出名的篇章命名,收錄了史鐵生諸多散文,記錄了他如何與地壇相遇,以及在地壇中的所思所想。我們跟隨他的文字,能窺見人性精彩的執著與勇氣,以及關於人生的意義與思考。

史鐵生一度渴望死,常在思考「活著還是死亡」這一命題,他説:「其實總共就三個問題交替著來騷擾我,第一個是要不要去死,第二個是為什麼活,第三個是怎麼活」。後來思及「死是一件不必急於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他便也不再那麽害怕死亡。然而,如何活,如何活出意義來,對史鐵生來說依舊懸而未決,這也是史鐵生終其一生都在追問的問題:「這不是在某一個瞬間就能完全想透的,不是能夠一次性解決的事情,怕是活多久就要想它多久了,就像是伴你終生的魔鬼或戀人。所以,十五年了我還是總得到那地壇去,去默坐,去呆想,去推開耳邊的嘈雜理一理紛亂的思緒,去窺看自己的靈魂。」他不單思考個人的遭遇和命運,也思考他的母親、愛唱歌的小夥子、中年夫婦、長跑者、漂亮而不幸的姑娘等人乃至全人類的遭遇和命運。生與死,時間與空間,有限與無限,命運與意義……這些重要的思想命題,他都在地壇進行了深入的思考和細致的表達。雖然沒想明白爲何要活,但是對於「怎麼活」,史鐵生卻想明白了——那就是寫作。於他而言,寫作是對自己的誠實,也是在給自己的生命交答卷,與他人無關:

「對於我而言,活著不是為了寫作,而寫作卻是為了活著。」

「回望地壇,回望它的安靜,想念中坐在不管它的哪一個角落,重新鋪開一張紙吧。寫,真是個辦法,油然地通向著安靜。寫,這形式,註定是個人的,容易撞見誠實,容易被誠實揪住不放,容易在市場之外遭遇心中的陰暗,在自以為是時回歸零度。把一切污濁、畸形、歧路,重新放回到那兒去檢查,勿使偽劣的心魂流布。」

史鐵生筆觸十分細膩,尤其在描摹情境上,讀來有種電影慢鏡頭切分感。我想這許是與他的行動狀態相關:健全人走路快,目光所及之處尚不及細看,映入眼簾的已是另一幅新景致了;而他手搖殘疾車卻是慢的,無形地拉長了觀察的時間軸,久而久之也便落實在文字表述上。

在古園裏默坐呆想的漫長時光裏,他如此描寫自己看到的景象:

「十五年中,這古園的形體被不能理解它的人肆意雕琢,幸好有些東西是任誰也不能改變它的。譬如祭壇石門中的落日,寂靜的光輝平鋪的一刻,地上的每一個坎坷都被映照得燦爛;譬如在園中最為落寞的時間,一群雨燕便出來高歌,把天地都叫喊得蒼涼;譬如冬天雪地上孩子的腳印,總讓人猜想他們是誰,曾在哪兒做過些什麽,然後又都到哪兒去了;譬如那些蒼黑的古柏,你憂鬱的時候它們鎮靜地站在那兒,你欣喜的時候它們依然鎮靜地站在那兒,它們沒日沒夜地站在那兒從你沒有出生一直站到這個世界上又沒了你的時候;譬如暴雨驟臨園中,激起一陣陣灼烈而清純的草木和泥土的氣味,讓人想起無數個夏天的事件;譬如秋風忽至,再有一場早霜,落葉或飄搖歌舞或坦然安臥,滿園中播散著熨帖而微苦的味道。」

他在園中見證了光陰流轉,四季變換:

「以園中的景物對應四季,春天是一徑時而蒼白時而黑潤的小路,時而明朗時而陰晦的天上搖蕩著串串楊花;夏天是一條條耀眼而灼人的石凳,或陰涼而爬滿了青苔的石階,階下有果皮,階上有半張被坐皺的報紙;秋天是一座青銅的大鐘,在園子的西北角上曾丟棄著一座很大的銅鐘,銅鐘與這園子一般年紀,渾身掛滿綠銹,文字已不清晰;冬天,是林中空地上幾只羽毛蓬鬆的老麻雀。」

他捕捉地壇每個角落的瞬間,仔細描繪其中的一蟲一鳥、一草一木:

「滿園子都是草木競相生長弄出的響動,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片刻不息。」

「露水在草葉上滾動、聚集,壓彎了草葉轟然墜地摔開萬道金光。」

他筆下的園子荒蕪但並不衰敗,這種生命張力、敏感知覺,正是來自身體殘缺所帶來的磨礪。因為身體被禁錮,反而使感官,精神和靈魂得到更大的自由。

我不知該如何描述史鐵生的寫作風格,他剖開靈魂去寫作,勾畫出人心深處溝壑縱橫、氣象萬千的生命景觀。他真實人生是如此沉重,可落在紙上的字卻不悲情。有人說這是史鐵生在努力克制,我卻認爲這種克制並非故意而為,而是來自生活的錘煉,出自和命運對話過程中自身感悟的哀而不傷。

書的結尾,他寫道:

「但是太陽,它每時每刻都是夕陽也都是旭日。當它熄滅著走下山去收盡蒼涼殘照之際,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燒著爬上山巔布散烈烈朝輝之時。那一天,我也將沉靜著走下山去,扶著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一處山窪裡,勢必會跑上來一個歡蹦的孩子,抱著他的玩具。當然,那不是我。但是,那不是我嗎?」

人的生命有限,而宇宙洪荒無窮無盡。生命就如日夜輪轉,既是一個結束,同時也是一個開始。所以於這輪回中走好自己這一程,盡力活出自己的精彩,還有什麼遺憾呢?

希望這些直擊人心的文字,也能在某一時刻,給予你前行的力量。